第一章之三 石人谶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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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人谶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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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河工地上，一群民夫在淤泥深处挖出一块人形的石头，上面有一只眼，背面还有一行字：“石人一只眼，挑动黄河天下反。”这个消息很快惊动了方圆数十里的民夫。民夫们大多是乡野愚夫，既不识字，又少见闻，早在修河时听过这个歌谣，此时更加相信谶谣应验了。
这些日子，山庄里结集了一千多白莲教徒。教众以韩山童为尊，其馀座次为刘福通、杜遵道、罗文素、盛文郁、王显忠、韩咬儿、关铎、刘六、毛贵、潘诚、刘二等十数位头领，杀白马黑牛，誓告天地，准备三日后攻打永年县城。白莲教首领多称先生，先生以下称师傅，师傅以下称大弟子；一个先生下面有七八个师傅，一个师傅下面有六七个大弟子和近百名徒弟。因此，一个先生可以调遣成百上千名教众。韩山童决定先派十几名师傅领着百多名徒弟进入县城，到时里应外合，一举夺取城门。那个算命先生说自己常年走江湖算命，入城行事方便，韩山童于是让他也去。这日晚间，众人在庄上歃血立誓，韩山童正在安排职事，忽听得庄外人马杂沓，庄院内的人都吃了一惊。永年县县尹得到举报，纠集四五千马军和快弓手，潜至白鹿庄外，将庄院团团围住，一时火把通明，刀枪闪亮，人声喧嚣。
那县尹在庄门外大叫：“请韩先生出来说话！”韩山童正要去应答，却听见铁锤重撞庄院大门的声响，门外有人大呼：“不得放走一个反贼！”韩山童大惊，喝道：“是谁走了风声？誓必追杀！”刘福通道：“我们中必有内贼，不在院外，就在院中！”韩山童咬牙说：“畜生坏我大事！若查找出来千刀万剐！我且去前门外周旋，你等拿着兵器从后院杀出去！”刘福通双手横开，挡住韩山童道：“先生万不可出去，请一同从后院逃，杀出一条路来！”韩山童道：“官军恁多，前后都是，如何厮杀得过？”头领们商量未毕，县尹让弓箭手将火箭射入庄内，庄院内堆放着许多稻草，一时刮刮杂杂地烧起来，院内立即大乱。刘福通道：“大家休要慌张！都跟着我从后院杀出去！”他提着朴刀，呼喝着杜遵道、罗文素等人，领着数百名教徒冲出后院门；关铎和刘二挥着大刀，与十几名土兵打杀起来，一连劈翻数人。盛文郁、王显忠护着韩山童，跟在刘福通等人后面，韩咬儿则与数百庄客一面扑火，一面令人抬木桩顶住前门。
韩山童忽想起玉印未及捎上，大叫一声：“啊呀，不好！”正要去取，盛文郁道：“先生，事情急迫，来不及了！”韩山童道：“万万不可，那东西比性命要紧！”盛文郁拦不住，韩山童跑向白莲书斋；盛文郁与王显忠带着几十人追去，此时官兵已破庄门，冲了进来，箭如飞蝗，射杀许多庄客和教徒。刘福通等人在后院门外砍到十几名官兵，杀出一条路。杜遵道、罗文素、关铎、刘二领着人守着后院，呼喝大家快快出去。韩山童之妻杨氏带着细软，紧抱着两岁的儿子韩林儿，在几名庄客送护下出了后门，趁夜逃入武安山【1】中。王显忠混战时被乱箭射中，倒地不起，被火烧成一具焦炭。韩山童一路奔窜，被那县尹认出，领着一队人追上来；紧跟而来的盛文郁为官兵挡住，自思不敌，慌忙从后院出逃。韩咬儿与数百教徒被官兵冲散，趁着浓烟翻墙逃走了。
韩山童跑到书斋，翻出金块银锭等物，满满地塞在怀中，又提了玉印，正要出门，听见门外有人大叫：“贼首韩山童就在里面！休要让他走了！”县尹令土兵【2】进屋内搜。韩山童四顾无处可逃，只得爬到黄花梨架子床下，紧贴着青砖地面，浑身哆嗦，几块金银如告密一般从领口蹦出，滚到床外。土兵们将他从床下拖出来，用一条粗麻绳捆了，活像一颗裹着锦绸的人肉粽子，下在县城大牢中。
刘福通、杜遵道、盛文郁、韩咬儿、关铎、潘诚等人会齐了，率着两百馀众向南逃了几百多里，在砀山山村里一户白莲教人的家中歇下来，此处僻远，暂得安身。这家人不过几间破屋，勉强挤着住十几个人，其他人只能睡在屋檐下的稻草上。山村夜间一团漆黑，只有这间堂屋里一盏松油灯亮着，乱山之中，依稀如一点萤光。
众人围在一张破旧的桌前，刘福通知道大家都有些猜疑，说道：“事情已经败露了，韩先生又生死不明，若不立即举事，再被内贼首告，人人都得受一剐；即刻差人去打探韩先生下落，准备劫狱劫法场！”众人都应允着。盛文郁盯着刘福通问道：“谁是内贼？”刘福通看了看众人，眼神诡异，问道：“莫不是在我们中间？”他的话一出口，几个首领相互看了看，手都按在腰刀上。刘二拔出尖刀，拍在桌面，说道：“我若找出他来，定要将他挖心摘肝！”众人都发毒誓，说忠心向着韩先生，如有异心早晚死于非命。杜遵道说：“我们不要胡乱猜忌，乱了兄弟们的情份，先救出韩先生是最紧要的事。请诸位先生查一查，哪位先生管领的师傅未曾来。”刘福通道：“我手下共有九位师傅，都跟我来到这里，一个未少。”杜遵道说：“我的五个师傅也跟着来了，却不知明王派了十几名师傅和一百一十名徒弟到永年县城去，如今都在哪里。”刘福通吃惊道：“莫不是有人趁便在县城告发？当速速核实他们的行踪。”关铎插话说：“是呵，如若有人走漏机密，必定是去县城的人。”罗文素说：“关先生说得有理。当日韩先生在时，刘先生坐第二把交椅，如今当请刘先生安排大事。”刘福通谦让道：“韩先生不知下落，我如何敢做头领！”他弟弟刘六急了，说道：“都甚麽时候了，哥哥还恁地谦让！”盛文郁、罗文素、韩咬儿、刘六、毛贵、刘二都请刘福通暂代教主之职。刘福通说：“韩先生虽不知生死，仍是我们的首领，不才只是暂时领事，我便要安排四件事，不知使得麽。”众人都说教中不可一日无主，请先生下令。刘福通扳着手指吩咐道：“一是派几个心腹人去寻找韩先生和他的妻儿，找到韩先生下落，立即劫狱。二是差人去各地召集白莲教众，南面的五月十日前在颍州城外聚集，以杜遵道、潘诚、刘二为一队；在下与盛文郁、韩咬儿等为一队，与北面的人五月十日前在巩县聚集；关铎、毛贵都是山东人，则领着人去山东，与王士诚为一队。三是请罗文素去邳州见芝麻李，去罗田见徐寿辉、彭和尚等人，还去拜会各地山寨头领。四是要请一个秀才拟一份韩先生的诏书，发布天下。等找到韩教主，我等都听他的号令。——可惜这穷山村里没有一个有文墨的人，好文章有钱买不着啊。”
杜遵道说：“杜某不才，我来捉笔。”刘福通不信这个长胡须黑汉子能写官样文章，说道：“官府文告向来多用四六句子【3】，杜先生也能写得？”杜遵道抚须冷笑道：“这有何难。某在大都曾做过国子监生，后来做过枢密椽吏，这类四六句子的官样文字还写过不少。”刘福通道：“那烦请你先拟一拟罢。”众人散后，杜遵道在堂屋油灯下坐下来，一边磨墨，一边构思，至四更方睡。次日，刘福通来看诏书草稿，说道：“杜先生，恕刘某眼拙，真个好文笔，字也极似赵吴兴，我们将来事成，不愁没有翰林院大学士了。”众人都笑，杜遵道却轻淡地说：“刘先生也少觑了杜某。”
河南和江淮间的白莲教徒都扮作客商，算着日子奔向巩县和颍州，山东的教众则涌向胶州城。刘福通在去巩县的途中，得到各地白莲教耳目传来两个音讯：一是永年县达鲁花赤怕教徒们前来劫狱，次日，将韩山童槛至闹市，以谋反之罪斩首，请他先去西方极乐世界享受，那座富赡的白鹿庄烧成一堆瓦砾。二是那天去县城的人回来后，却少了一个师傅，就是那个算命先生吴某。他去县衙门告发了，领了五十两赏银，有人曾在商丘驿道上见过他，一路向南走。刘福通立即差两个人去商丘，安排人去颍州告诉杜遵道、潘诚、刘二等人沿路盘查。
四月中旬，刘二得知那个算命先生在颍州城外的酒肆店里吃酒，唤了七八条汉子，粗暴地推开酒店的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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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1】武安山：在河北省永年县境内。
【2】土兵：地方政府招募维护治安的兵。
【3】四六句子：指骈体文中多用四字句和六字句，句与句之间对偶，句末都不用韵。唐人很多骈文还讲究声律，如王勃骈文名作《滕王阁序》云：“天高地迥，觉宇宙之无穷；兴尽悲来，识盈虚之有数。”就是讲究声律的四六句子。
